7月31号,中国获得了2022冬季奥运会的主办权。对于中国这样好面子的民族来说,无疑是一件特别令人自豪的事情。作为负责崇礼滑雪场医疗中心建设的积水潭医院也是非常高兴,因为我们不仅会直接服务于奥运会,还将在那里建设中国第一个冰雪运动损伤治疗与研究中心。
但是,中国确实还是冰雪运动的弱国,因为冰雪运动需要很多装备,这是需要经济为基础的。记得小时候,看到别人去北海公园滑冰,也想去学,可是那时的父母却坚决秉承艰苦奋斗的主席语录,有钱也不给买,只能自己拿木板和铁丝自制冰车,把家里通炉子的通条偷偷拿走作为滑杖,和小朋友们去滑冰车。虽然也可以玩儿得不亦乐乎,但是不会滑冰成为一生的遗憾。滑雪就更陌生了,看都没有看过。
一直到了1989年去日本留学。在下雪的季节,一天科室的医局长来问我:“科室要组织滑雪旅行,你参加吗?”“那是怎么回事呢?”“就是大家去山上滑雪,大概要三天,可好玩了,你去吧。”他鼓励我。“可我根本不会滑雪啊。”“那不成问题,全交给我。”医局长是雷厉风行的作风。当天下午就有一位下面康复医院的老院长来带我去买各种行头,滑雪镜、手套、帽子、专用内衣和袜子等等。对于来自中国的穷学生来说,那些东西贵得如割肉。其实现在想来也没多少钱,也就几千日元,我的奖学金每月有将近20万日元。可是穷惯了,毕竟在国内每月工资几十块,也就相当于当时的几百日元。5000日元就是500人民币,差不多国内半年的收入了。而大宗的滑雪板,靴和滑雪服都是其他医生送的,那要买新的就要好几万日元了,顶上20年的国内工资,我非心疼死。
第二天,科里一位研究生(现在也是教授了)就带我去滑雪场学习。先学如何简单滑行和正确摔跤。学会摔跤尤为重要,可以避免受伤,因为停不下来的时候迅速摔倒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然后就是初级滑道坐缆车椅。那是不断运行的吊椅,必须在空挡的时候滑过去,屁股对准椅子过来的方向,椅子就会兜住你,悬空运到小山顶,下去的时候必须自己跳下去,否则就会继续又运到山脚下了。不会也不行,到了地方,旁边大喊一声:“跳!”只能一咬牙就带着滑雪板跳下一个小坡道,结果是连咕噜带爬。但是多来几次也就会了。
从山顶滑下,突然发现在山脚下看着挺平缓的山坡一下变得陡峭起来,令人胆怯。只能按照要领,来回走“之”字往下滑,不行就赶紧侧方摔倒,居然一个下午也就比较顺畅了。回到医局,别人问我:“学得如何?”我很自信地说:“OK,没问题。”于是大家就乐起来。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那笑得有点阴险,背后有些凉嗖嗖的,心里不踏实。
到了旅行那天,大巴车在白雪皑皑的山里绕了很久,路的两侧是三层楼高的雪墙。“那是山壁吗?怎么如同刀削斧凿的啊?”“那是雪。”“雪?有如此厚的雪吗?上面有很多树丛的嘛。”我不相信,“哈哈,那不是树丛,是树尖很高的树就露出那么些了。”科里的同事好心地给我上了一课。原来日本山里的雪非常大,曾经一支军队在行军中就被埋葬了。真是震撼啊,自然面前,不禁感到压力山大啊。
看到正规的滑雪场,才明白什么是滑雪,先是大家穿戴好,约好了会面地点,就一瞬间散了伙儿,没影儿了,因为大家都要争取多滑一会儿。对于我这个连二把刀都不算的生手,两眼一抹黑,只剩下孤独一人,茫然无助。好在之前没有白练一回,找到了山脚下那初级滑道的索道椅子,艰难地自己一遍一遍练习起来。虽然举目无亲,但是好在发现上这初级道的全是菜鸟,看到周围不少人和我一样不断翻跟头,就仿佛找到了组织,顿生一番亲切感,不时地互相笑笑,算是打个招呼,心领神会。
到了中午,一查大家汇合吃饭的地点,还在高高的半山腰。实在是没有胆量上去,只能一个人在山脚下的快餐厅买一点吃的。对于刚去日本的我,1000日元左右一份的快餐太贵了,相当于当时的100元人民币,基本是一般国人一个半月的工资加奖金,只能咬牙买一份最便宜的。
到了下午,正在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时候,之前带我买衣服康复医院老院长找到了我:“你怎么一个人在下面啊?”“我不太会,所以不敢到上面。”“哈哈,其实上面一点都不难,慢慢滑下来就行。我也不太会啊,可以带你一起,这是我女儿雅子,她也不太会滑。”一个非常清秀的小姑娘先是滑了一个漂亮的转弯急停,接着弯腰鞠躬:“您好,我是雅子。”少女身材苗条,即使是厚厚的滑雪服也遮不住婀娜多姿的身姿。我略弯下腰算是打个招呼。“我真的可以上山顶吗?”看到雅子的技术,我有点儿不信老院长的话。老先生一副慈祥的样子,劝慰我:“真的不难啦,实在不行就扛着滑雪板走下来呗,我就这么干过,嘿嘿。”慈祥的笑容后面似乎有狡黠一闪而过,让我觉得不太踏实。但是老院长的笑容是那么亲切,像是一捧和煦的阳光,年青的少女适时地配合着微笑点头,像是阳光背阴处的一支幽兰,伴着微风摇曳芬芳。我就像是被拍了花子不知不觉地跟着滑向去山顶高级滑雪道的大型缆车。
缆车一路向上飞向飞扬着雪花的高空,原来以为的高山敢情是个小山岗,那后面是一个比一个更高的山峰。我的心却一路下沉到底,又反向弹到了嗓子。我的老天,我看到了什么?向下一眼望去,茫茫雪山重重叠叠,却如刀削斧凿,山尖高耸陡峭,沿着山尖蜿蜒而下是窄窄的滑道,不少如同蚂蚁的人曲折回旋滑越而下。看那样子,只要飞出赛道,下面不就是万丈深渊吗?这,这,怎么是我能滑的事儿啊?可是什么是上了贼船啊?这就是,当然是贼缆车啊。我看向老院长,哆哆嗦嗦地问:“这是您说的容易吗?”“嘿嘿,别看现在,到了现场就不怕了。”“真的吗?”我不太相信了,“是啊,反正也下不了车了不是?心就放肚子里吧。”美丽少女也帮腔到:“勇敢啦,Victor先生。”我只能强忍着把心从嗓子拉回。
终于下了缆车,大家纷纷卡上滑雪板,纷纷飞跃而去。老院长父女果然信用,笑呵呵地陪在我身边,一起慢悠悠地向滑道入口滑去。到了入口,下面就是下山的雪道。“你看,不那么害怕了吧?”“我的妈呀,这还不害怕!”我向下一看,那雪道比在天上看还可怕,简直就是笔直向下,我不禁一阵眼晕。老院长看出我的绝望:“你不要向下看,你向旁边看,就不觉得陡峭了,只要把住来回横向滑,不行就及时摔倒,就一切OK,切记不要快,慢慢来就行了。”接着他就先慢慢滑下给我示范,他的女儿也摇着优美身姿,匀速地画着之字。我也只能一咬牙颤抖着,跟着连滑带摔的开始。
也许有老院长耐心地在旁边鼓励,我竟然就这么跌跌绊绊地向下前进,终于忍着恐惧没有扛起滑雪板。到了半山有一段著名滑道,只有30米高,但是有个可怕的名字“落熊波”。据说全国也很有名,基本可以说是接近直上直下的,即使是高手,也是要横行一点一点往下跳跃行进。我不能说滑,只能是横着往前挪。最难的是折返时,滑雪板如何缓慢地调转方向。但是人都是有潜能的,逼到那儿了,总会有办法。当我满头大汗地终于站在“落熊波”的底部,向上望去,真难想象,那片雪壁,真是自己从上面下来的?
当终于到了山脚下,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滑雪技能突然进步了很多,仿佛是凤凰涅槃。“怎么样?这不也下来了吧?我说过不难吧。要不要再来一遍?”老院长慈祥地问到。美女也及时鼓励:“Victor先生真棒!”“好,就再挑战一次!”我竟然有了莫名的信心。
第二次上到山顶,居然也学其他人开始快速滑行,吓得老院长在后面一直说:“慢点儿,慢点啊。”果然是乐极生悲,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奔着山涧冲去。“摔倒,快摔倒!”老院长在后面大喊。好在摔跤我练习得比较熟悉,在围绳的边缘实现了摔停。从雪里抬起头,看到的是捂着嘴的惊着了的少女教练:“不不,Victor先生,逞英雄的不好。”之后,只能还是老老实实慢速锻炼。但是还是比第一次快了很多,也没有摔那么多跤了。到了山脚,居然还想来一次,可是看看太阳已经西斜,已经到了大家集合的时候,时间怎么就这么快地溜走了呢。
当天晚上,运动一天的大家围着暖融融的炭火,吃着烤肉喝着啤酒,再吹嘘一番头一次滑雪就上高级雪道,勇过“落熊坡”的感受,让周围一群人或真或假地惊讶不已。看着老院长父女的两张笑脸觉得是那么可爱,我真的很感谢他们,让我学习到, 无论多难的事情,真正挑战了,却发现也没那么难,而且会获得跨越困难之后的愉悦。和他们一起经过了一次难忘一生的滑雪经历,在我刚到异国他乡那么脆弱的时候,这是多么宝贵啊。
那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峰上的滑雪道,慈祥的老院长和他美丽女儿的微笑和耐心陪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哪怕是远隔千山万水,柔软善良的人心,永远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