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果人们想吃辣椒酱,恐怕常常会面对着超市里一架子各种品牌和品种的辣椒酱发呆,为选择犯难。
小时候住在西城西绒线胡同。记得那个时候只有一种辣椒酱:辣椒糊。新鲜的红辣椒捣烂加上些盐,五分钱一小碗。简单却清香扑鼻,辣味十足。一家人可以吃上好些天。
一次家里从云南来了客人。和往常客人都是大人不同,这次里面有三个小孩儿。和我差不多大,大的上小学,小的学龄前。相对于我们这些北京土著,他们长相不同,面孔黑黑的,眼睛大而凹,闪烁着聪明伶俐的光芒。而且他们互相说着我一点都听不懂的家乡话,和我可以慢慢讲一点让我勉强能明白的普通话。我很兴奋地听他们说话,喜欢一起玩儿,就像遇到外星人。因为听说云南很远很远,也从来没有见过云南人,那时人们很难离开家乡。
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吃饭。姥姥是公认的做饭高手,那天又特地加了有肉和鸡蛋的菜,还特地给只吃米饭的他们蒸了一大锅白米饭(平时我们经常吃窝头的),香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可是我们只能看着,因为客人应该先吃。但是这三个“小外星人”尝了尝菜就不肯吃,和他父亲嘀咕了几句。他父亲只好有些尴尬地看看我们一堆眼巴巴的带着困惑的眼睛说:“他们没有辣椒吃不下饭”。姥姥恍然,赶紧拿出一只大碗,很大方地给我一毛钱:“你去打一碗辣椒糊来。”
很快我手里就有了一大碗红彤彤的辣椒糊,回家的路上看着这一大碗不禁想:这要吃多久啊,难道他们要常住?一起玩倒是好,可每天看着他们先吃饭可是有点儿难熬啊!一边想一边偷偷抹一点辣椒糊到嘴里。香过之后的辣就麻烦了,不停地哈气咽唾沫,最后眼泪都跑了出来。
好容易平静下来才敢跑回家,我把一大碗鲜红的辣椒糊放在他们面前时,不禁好心地提醒:“很辣的,挑一点点儿吃”。
三位先是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显然比较陌生。然后用筷子挑一点试着放到嘴里,等待我提醒的“辣”的到来。可是我没有看到预想的呲牙咧嘴的反应。他们回味了半天,互相看了一下确认了之后,老大才不屑的说:“这是你们的辣椒吗?怎么一点都不辣呀!”接着在我们一家目瞪口呆之下,三个人把一大碗辣椒糊分别拨到三人的碗里,和米饭搅拌均匀。瞬间雪白的米饭变成了血红的,接着三人大口就着菜吃起来,还时时摇头对辣度不满。
我不知道自己的嘴何时闭拢的,觉得那些辣椒好像灌进自己嘴里,辣到心里。只是想可惜了那么好的菜啊,这么辣别的味儿都吃不出来,菜再香也是白搭了!
再以后,只记得我要天天去打辣椒糊,还是大碗的。由此也第一次知道了辣椒糊原来是不辣的。
很多年之后,到了云南,到了四川,到了湖南,也终于明白了北京的辣椒糊确实不辣,可是那红红的辣辣的香味却还是很辣很辣地留在记忆里。但是自从开放之后,天南地北的人都来到北京安营扎寨,打拼生活。北京人好像终于羞于再拿辣椒糊示人,从此销声匿迹,拿着碗再也打不到了。只能站在一架子的“老干爹”和“老干妈”面前发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还是小时候的辣椒糊更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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